7月3日中午,室外热浪翻滚。
在合肥一处住宅外墙的高空作业现场,记者见到了41岁的李红艳——她身系安全绳,坐在小小的吊板上,正在三十多层的楼体间缓慢升降。
烈日炙烤下,这位女高空作业者轻轻抬头,对地面喊了一声:“等我下来一块儿吃饭啊!”她豁达地笑着,汗水却早已浸湿后背。
这是她在合肥从事高空作业的第十四个年头,每一次攀爬,都是与城市贴身接触的方式。她说:“说不怕是假的,但为了孩子,也得硬着头皮往上走。”
城市之上,她在“绳”间谋生
上午10点,合肥某小区外墙施工区。李红艳正站在地面,熟练地清点自己那一套近百斤的“全副武装”:主绳、副绳、安全帽、安全带、吊板、安全板以及一把用来敲击旧保温层的锤子。
“主绳就有六七十斤,副绳二十多斤,再加上其它工具,真的是重得不行。”她笑着说,“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五金店’。”
穿戴完毕,李红艳坐上吊板,顺着绳索缓缓升起,直至三十四层半空。那里没有遮阳、没有空调,只有灼热的楼体与时不时吹过来的乱风。
她双腿夹紧绳索,手中的铁锤开始一点一点凿除老旧保温层,整面墙上只听得见“当当”的敲击声,伴着不时掉落的灰屑。
李红艳照片
41岁的她,来自河南驻马店,已经在合肥生活了19年。结婚后,李红艳和丈夫开始接高空作业的活,“以前从事吊篮职业,现在坐绳,干了有十四年了。”她说,“结婚后就开始了,孩子刚刚高考完,得攒学费。”
这份工作是按天计酬,一个月能接到多少单,全凭项目进度与市场行情。
有时候忙得连轴转,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活。“像这个小区,估计就干个十天八天,之前也有在一个地方干了一年左右的。”
这份不确定性让她很难去规划生活,但也成了她眼下“相对自由”的选择。
李红艳也曾设想过生活的另一种版本,但说得平静:“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轨道,我也不觉得谁高谁低。城市很大,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能靠自己劳动过好,就是踏实。”
从风中吊绳,到镜头背后
李红艳说,自己并非天生胆大。“刚开始干这个,天天心里打鼓。后来慢慢适应了,但你说真心不怕,那也是假话。”
尽管每天工作时间控制在八小时左右,但坐在几十层高的吊板上,不吃不喝不下地连续操作两三个小时,对体力、耐力、心理都是极大考验。
“有时候早上七点上去,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间才下来,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形容自己坐板坐久的感觉,“腿麻、胀,站在地上都恍惚。”
在高空作业行业,女性原本是少数。李红艳却凭着十多年经验,在合肥周边多个项目上干出了口碑。
“也有跟爱人一起干活的时候,但很多时候我一个人。没办法,需要挣钱呀。”
李红艳有一个短视频账号。“我平常会拍点视频,记录一下。”画面里是她身系吊板,在高楼玻璃幕墙前做清洁、做保温,也有在楼顶穿戴装备、或是工地间短暂休息时的侧影。
“有人说我摆拍,说是蹭流量。”李红艳笑笑,“但我就是随手拍一下,我知道自己是干了活的,别人的看法随他们吧。”
李红艳性格豁达,大大咧咧。“我知道危险,但每一份工哪有不累的?再说,干这个久了,倒也看开了。”她说,“去年拍得多,今年忙,也少有时间拍了。”
尽管如此,那些短视频为她带来了另一种陪伴。“有一两个网友会留言鼓励我,他们觉得我很勇敢,这些话其实挺暖的。”
李红艳说,其实有时候站在高空上往下看,真觉得这城市很美,楼群、树荫、河道,整齐又开阔。“那一刻就会觉得,好像我离这座城市不那么远了。”
等孩子上了大学,再找个能落地的活儿
中午十二点,李红艳收工从高空缓缓降落,脚刚落地,她用力活动了一下腿,“坐太久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大口喘气,摘下安全帽,满头是汗,后背衣服早已湿透。
记者和她走到不远处的小吃摊,两人捧着12元一份的盒饭边吃边聊,“就这儿吃得还算快,有的工地外面还有两荤两素,能凑合。”
饭间,李红艳谈到高温的难熬,也有过吓到发抖的经历:“有一次风特别大,把绳子都吹起来,我就在那儿左右摆着,脚下是三十多层,我当时吓得都不敢睁眼,只能咬牙等风小。”
李红艳坦言:“真的不敢说不怕,但文化水平有限,年纪也不小了,危险是危险,但收入还算说得过去。”
她考取了高空作业证,持证上岗。专心干着这份带着“风险标签”的工作。
李红艳没有抱怨,也从不自怜。“我能干得来,也能挺得住。”
在这个行业里,女性到五十岁基本都难以胜任,“但我也不想干一辈子,等孩子上大学,家里轻松点,我想换个踏实点的,能落地的活儿。”
李红艳的孩子刚刚高考结束,是她最牵挂的人。“我就盼着他能去个好大学。”她咧嘴一笑,眼神一瞬间软了下来。
说起合肥这些年的变化,李红艳有感慨:“我来合肥十九年了,城市变了好多,但我的生活节奏,好像一直都在这些绳子上晃晃悠悠。”
看着城市中熙来攘往的人群,李红艳偶尔也会出神。“看着别人朝九晚五、背着电脑包进出写字楼,心里也会想,那样的日子是不是更安稳一些。”她顿了一下,“不过说到底,谁都不容易吧,各自承担各自的生活。”
李红艳重新穿戴好装备,踩上吊板,又一次升上高空。
阳光刺眼,混着混凝土的气味与高温蒸汽扑面而来。她的身影在城市高楼之间缓慢晃动,远远望去,只是一根绳子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形——可那背后,撑着的,是一个母亲的责任,一个劳动者的尊严。
记者手记:她从高楼上下来,眼神比阳光还亮
中午,在近40℃的热浪中看李红艳从三十多层缓缓降下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所谓的“城市高楼”里,有一群人,是用自己的身体去丈量这座城市的高度。
她没有夸张自己的苦,也不刻意渲染辛酸。她只是如常地说着日子、孩子、工钱、炎热和恐惧——那种看似轻描淡写的表达,却最具重量。
采访结束后,我望着她背着工具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她说的一句话:“我也怕,但站在上面就得干完,光怕也没用。”
她也许从没写过诗,但她的每一米攀爬,都是对生活最沉稳的押韵。
文字 | 合肥日报-合新闻记者 王书浒
图片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发 | 全媒体编辑 韩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