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亲和力”,这是顾俊对她唯一的评价。
她太疲惫了,各个方面。
“吾家悲报,家夫陈世航……离世,终年三十一岁……”
她再次想到那封讣告,就在她皮包里,她第一次见到陈世航是十八岁,去大学报道的火车上,陈世航十九岁,医科大学麻醉系二年级。
“妹妹在睡觉呢阿姨。”
从兰州出发去上海的火车开了大半天,血色的火烧云燃尽了最后一丝日光,夜幕降临,火车上的灯亮了,陈世航,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陈世航,端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仰头看一眼睡在上铺的佳佳,笑着跟佳佳母亲说:“妹妹这样也挺好,一觉睡醒就到了。”
后来佳佳当然没睡一路,他也没和佳佳说过一句话,
佳佳记得快到站的时候她坐在过道里和他并排的椅子上,红着脸小声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他没听清,戏谑地笑着“啊?”了一声,佳佳又说一遍,却恰逢火车开进隧道,他应当还是没听清,注意力也早已不在,只看向另一节车厢的什么地方,似笑非笑含糊着“嗯”了一声。
他对长辈倒是很健谈,和佳佳的母亲还有另外一个送女儿上大学的母亲聊了一路,可直到各自下车,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两位母亲都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这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少年郎吧,三十岁的佳佳望着车窗上自己五官模糊的脸,这样想着,
亦或者他从十九岁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精明并善于自我保护的人。
“嘉定新城站,到了。”
佳佳走出地铁站,在绵密的夜雨中深深换一口气,雨水冲去脸上的泪水,她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想到《美国精神病人》里的男主第一次杀人,手法拙劣但已足够残忍,他一夜未眠,可第二天发现雨水早已冲走了沿路的血迹。
帅气聪明又多金的万人迷一次又一次享受虐杀的盛宴,连上天都在欣赏他的强大与疯魔,上天偏袒的从来不是善良的老实人,至少绝不是弱小、乏善可陈还相信爱情的女人。
“没带伞,被雨淋了。”一会儿到家了就这么跟父母说,她打定主意。
佳佳的父母住在嘉定新城,商住两用的房子,只有四十几个平方,水电费贵得离谱,没有煤气,但意义重大,这是给佳佳的婚前财产,用佳佳母亲的话来说,“离婚的底气”。
母亲一生拼搏,是有远见的,可母亲也是短视的。
远见在于她和佳佳父亲同样是“面子夫妻”,为了女儿的婚事,心照不宣地把离婚证藏在家中最隐秘的角落,
佳佳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遗传厄运,但她知道母亲对婚姻有深刻的了解,以至于佳佳大学毕业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甚至不是女儿的工作,而是“离婚的底气”。
但说到短视,这似乎是每个东亚母亲的魔咒:女人结婚就要生孩子。
佳佳嫁给顾俊生了女儿顾妍后,这里就成了老两口的久居之地,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兰州鸿运润园一百六十平的三室两厅大平层,蜗居在上海郊区这一间潮得发臭的公寓房里,不带外孙女的时候就吵架,带外孙女的时候还是吵架,
“你怎么不去死呢?”这是两岁半的顾妍说的第一个长句。
佳佳下了地铁站的自动扶梯,放弃等待 15 路公交车,踩着烂成泥的柔软的梧桐树叶慢悠悠往家走。
雨还在下,但不大,在路灯下像一层缥缈的烟雾,她摸一下狐狸毛领子,湿透了,冰冷。